《夢就在當下》
/陳文茜 --寫於2012年09月01日.「看見台灣紀錄片」完成前一年又三個月
齊柏林的兒子寫了一張紙條給他:「爸爸,你這樣還有錢讓我讀大學嗎?兒。」字體工整,在這個電腦年代;兒子以稚嫩雙手,一字一字寫下。要父親透過親筆的文字,感受他的擔憂。
父親以下一個飛奔的背影回應兒子;一個高大追夢者的背影。
打從數十年前闖入空中攝影後,齊柏林就開始高空領略大地的人生。初期是興趣,接著轉成熱情,然後蛻變為對土地的焦慮。
齊柏林不是大官,他只是一名熱愛空中攝影的小公務員;齊柏林不擁有台灣大片土地,他只擁有起碼可蝸居的公寓。但他比全台大地主們都焦急,從空中鳥瞰台灣,他目睹了萬物創造島嶼時它曾經多美;而住進島嶼的人,如何年復一年破壞地貌。他焦慮,他心疼。
然後他做了這個島嶼的人,都做不到的事;領光一生積蓄的300萬,空拍片段影片,期待拋磚引玉;期待愛家園的人能因此感動,與他協力完成一部大製作記錄台灣地貌的影片。
他等不到太多回應,接著他典當剩下的家產,把房子押了700萬。
他是個瘋子嗎?
因為拍攝《±2℃》結識齊柏林,我訪問他數次。他始終焦慮身為父親、兒子與夢想的拉鋸戰;年近50,空拍是一項太需要體力才能完成的工作。身體一半掛機艙外,手不能抖;他的夢、他的土地關懷,與他的年齡、責任、現實賽跑著。
齊柏林大可說,台灣不是我一個人的!這個已然半禿爛的島嶼,我小小一個公務員,「我能做的有限!我已經做太多了!」
2009年法國大導演盧貝松監製紀錄片《家園》(Home),法國春天百貨集團贊助,花費近10億台幣。首映典禮舉行於巴黎鐵塔,總統薩柯奇與妻子聯袂出席。
齊柏林看到這一幕,熱情與瘋狂達到了頂點。年年以來夜夜以來的夢,再也消散不去。
於是他典當房子;買下與盧貝松監製影片相似的攝影器材,而他的兒子也留下了問爸爸「我有沒有錢念大學」的紙條。
可惜台灣不是法國,2009年我們有比法國更深的土地之痛:八八水災;但我們沒有支持齊柏林夢想的春天百貨。
齊柏林在空中持續冒險拍攝,在地上四處籌資。幾次飛行風向突然陡降,都讓他誤以為這將是人生的最後道別;死裡逃生後,他又立即回到工作室,剪接他的空拍影片,向同事、老婆、兒子炫耀夢又往前踏了一步。
2011年齊柏林遇到一名知己,台達電創辦人鄭崇華,資助他近4千萬,才把公司買攝影器材的錢抵銷了。而齊柏林回報第一個知己的方式是什麼?他辭掉了人人稱羨高公局鐵飯碗工作;距離退休領終身俸只有2年。
連我都阻止他。不過是2年,換一個安穩的下半輩子,再來圓夢。齊柏林卻感覺時日不多,累的時候手已會發抖,體力大不如前。他不知道再隔2年,那個夢還能圓嗎?還繼續等他嗎?
兒子的紙條讓他歉疚,高公局的退休俸讓他猶豫不決;但他的夢、他對記錄家園的急迫性,壓倒了一切。
台灣不是法國,至今他尚未找到鄭崇華以外,第二個知己。台灣也不是法國,在一個對土地實質貧瘠關懷的社會,卻能長成一名唐吉訶德齊柏林。
他的夢目前資金仍短少6000萬以上;但沒停下腳步,以拍商業短片養夢中的公益家園大片。
人們說:「活在當下。」齊柏林說:「夢,其實就在當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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